一个干了十年国际空运的老货代,跟你絮叨絮叨这一路的坑坑洼洼、人情冷暖、半夜惊醒的冷汗和偶尔尝到的那点甜头。你泡杯浓茶,咱慢慢说,字儿管够,都是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实在话。
我是老周,在广州机场边上这片地界儿混饭吃。十年前,我是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,揣着张大专文凭,穿着咬牙买的、领子都磨出毛边的“名牌”西装,一头扎进了国际空运这潭深水。想着西装革履、谈笑间指挥着货物飞遍全球,多风光?嘿,进来才知道,这行当,货物在天上飞得有多潇洒,你在地上就得跪得有多瓷实。风光?那是给外人看的。里子?全是辛酸泪和差点赔掉底裤的后怕。
头一脚,我就结结实实踩进了屎坑,差点没爬出来。那是2015年广交会,我像条饿狼似的盯着那些大老板。有个做音响的老板,拍着我肩膀,那叫一个亲热:“小周啊,小伙子精神!我每月稳定20吨货去芝加哥,交给你了!”那感觉,像中了彩票!我激动得手都在抖,生怕这大鱼跑了,按着当时行价28块一公斤,唰唰就把合同签了。签完还美滋滋呢,觉得自己马上要走上人生巅峰了。结果呢?货物一进我们合作的仓库,我傻眼了。那包装箱大的哟,里面塞满了防撞的泡沫棉,轻飘飘的。一量体积,8个立方!可上秤一称,才300公斤!我当时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坏了!空运这玩意儿,收费是按实际重量和体积重量哪个大来算的!体积重量怎么算?长宽高(厘米)乘起来除以6000!这票货的体积重算出来是1.33吨!运费一下从合同上的8400块,直接蹦到了3万7!老板当时就翻脸了,指着鼻子骂我是骗子,要么立刻赔钱,要么法庭见。我那会儿刚工作,兜比脸干净,上哪弄这30万去?最后是我爹,把老家留着给他自己办后事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,我又刷爆了三张信用卡,才勉强填上这个窟窿。那段时间,我白天强撑着笑脸跑客户,晚上就蜷在仓库角落那张破行军床上,泡碗最便宜的方便面,眼泪吧嗒吧嗒往汤里掉,咸得发苦。这30万,是我爹的老底,是我的债,更是给我上的第一课,刻骨铭心:空运报价,不把“重货泡货”问清楚、算明白,你就是给别人送钱的冤大头! 后来我才懂,那些泡沫塑料、毛绒玩具、灯具罩子,看着轻飘飘占地方,都是“泡货”,报价得按体积重来报,价格得往高了喊,比如报50块一公斤(实际按体积算);而那些铁疙瘩、模具钢,死沉死沉的,是“重货”,实打实按重量报,18块一公斤可能都有的赚。还有个小窍门,叫“靠级价”,比如你货298公斤,要是300公斤这个级别(Q300)的单价反而更便宜,那你宁可加点东西凑够300公斤按那个便宜单价算,也比按298公斤的单价算省钱!这都是血泪换来的算计。
老周我混到今天,头发白了一半,胃药当饭吃。最怕的不是赔钱,是怕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当初最讨厌的那种人——油嘴滑舌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心硬得像块石头。但每次看到公司新来的小伙子,因为被无良同行坑了,或者操作失误赔了钱,躲在楼梯间偷偷抹眼泪的时候,我还是会走过去,递根烟(虽然我自己戒了),拍拍他肩膀:“哭个屁!走!哥教你写索赔函去!这口气,咱得挣回来!” 因为我还记得,十年前那个睡在冰冷行军床上,啃着咸苦泡面的夜晚,仓库顶上那盏昏暗的灯,是当时唯一的光。我希望,自己也能成为别人路上,那盏小小的灯。这行当,是条不归路。进来了,就难回头。但你说后悔吗?摸着良心说,甘之如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