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回咱就盘腿坐在这集装箱堆场边上,借着港口的探照灯,给你唠唠我这二十年跟大海搏命、跟人精斗法、跟老天爷抢饭吃的海运生涯。就是一碗漂着油花、沉淀着海盐的疙瘩汤,实在,管饱,也硌牙。你听仔细了,这一字一句,都是咸腥的海风和滚烫的汗珠子凝成的。
我叫杨大海,这名儿是我那跑船的爹给起的,他说海养人,也吃人,叫大海,算是个念想。现在想想,他老人家真是一语成谶。我在宁波北仑港这片地界上扑腾了二十年,从码头扛包的愣头青,到如今手下管着几十号人、上百个柜子流转的“老杨”,头发白了,腰杆弯了,眼角被海风吹出的褶子,比集装箱上的铁锈印子还深。外人看着风光,喊声“杨总”,可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二十年是怎么从黄浦江里差点喂鱼,一路连滚带爬,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熬过来的。
你说干海运这行,图啥?图钱?是,不赚钱不行。但更多的是图啥?有时候我自己也说不清。就觉得自己的命啊,像那些拴在万吨巨轮缆绳上的旧轮胎。滔天巨浪打过来的时候,你这轮胎被撞得七荤八素,粉身碎骨,感觉下一秒就要散架。等风平浪静了,潮水退去,你发现自己还死死地卡在冰冷坚硬的礁石缝里,浑身伤痕累累,连喘口气都带着铁锈和盐渣的味儿。 可是,当天边泛起鱼肚白,第一缕朝阳刺破海上的晨雾,把海面染成一片碎金的时候,你听着码头又开始喧闹,看着又一艘望不到头的钢铁巨兽,拉响低沉雄浑的汽笛,缓缓驶离港口。你知道,它沉重的身躯将再次碾过你残破的躯壳。但这一次,你心里是踏实的。因为你清楚,正是这无数次的碾压与托举,正是这些伤痕累累的“轮胎”们,把“中国制造”的血脉,源源不断地泵向世界每一个角落。 这活儿,总得有人干。我杨大海,就是那千千万万个“轮胎”里的一个。大海不相信眼泪,只认汗水和胆魄。这条路,我走了二十年,还得继续走下去。